插图 朱 凡
血肉的身躯已化作坚硬的石雕。
撕裂空气、撕裂草木、撕裂山石的炮火已经远去了,为什么还要记忆?为什么这一次的提起让如此多的人们感慨万千,让如此多的人发出唏嘘,让如此多的人泪水纵横?
邱少云,一个英雄的名字。他本就应该活在我们豪迈的歌声里,活在我们猎猎的旗帜上,活在我们一代代中国人崇敬的目光里。
朗朗乾坤,却时而令人惊诧地突起一片浓重的云翳,风卷集着它蠢蠢欲动,越来越暗,终于狰狞地向英雄的雕像扑去。
豪迈的歌声几乎被撕裂,崇敬的目光似乎有些游移。
什么“超越人体忍耐力”的所谓“科学”,什么随身武器为什么没有因火而爆炸的质疑,当然更有丧失人性的“烧烤”谩骂……
狂风暴雨掀起汹涌的污泥浊水,排空的浊浪中,蹒跚着一位满目苍凉的瘦弱老人——他是邱少华,已经八十多岁的邱少云的弟弟。他赴京告状,为的是维护英雄哥哥邱少云的声誉。
那一刻,无数中国人的心被刺痛了,无数中国军人的心被刺痛了,共和国的良心被刺痛了。
忘得了吗?118年前,美、英、法、俄、德、意、奥、日八国联军,在水果贩子出身的德意志元帅瓦德希的统领下,以区区2万彼此协同并不严密的军队,仅用了10天时间,便将清王朝十几万大军和几十万义和团打得落花流水,慈禧太后不得不挟光绪皇帝逃往西安。
国家已经无能到了极致,民族已经病弱到了极致,军队已经松散到了极致。
50年之后,还是中国军队,这次他们面对的不仅是8国军队,而是包括美、英、法、澳大利亚、荷兰、新西兰、加拿大、菲律宾、土耳其、泰国、南非、希腊、比利时、卢森堡、哥伦比亚、埃塞俄比亚、南朝鲜共17个国家的精锐“联军”,飞机、大炮、坦克,武装到牙齿。而这支名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的部队,没有制空权,仅靠“炒面加机枪”,便差一点就把美英17国联军赶下汉城以南的滔滔大海,以美军为首的联军最终不得不以三八线为界签订停战协定。
备受列强凌辱的“东亚病夫”仿佛一夜之间变成英武的雄狮,打得从不言败的美国+16国联军魂惊魄动,狼狈不堪。
弹指一挥间的巨变,为什么?
因为我们有邱少云、黄继光、孙占元这些英雄士兵的惊人壮举,因为有人民军队的钢铁意志,因为有革命理想高于天的崇高信仰。
这是英雄的胜利,是压倒一切敌人而绝不向敌人屈服的意志的胜利,是崇高信仰的胜利。
一个国家不能没有脊梁,邱少云、黄继光这些英雄就是我们的脊梁。
一个民族不能没有信仰,没有贫富差距、没有高低贵贱、物质极大丰富的共产主义就是我们的信仰。
摧毁一个国家,首先就要摧毁他的脊梁。
摧毁一个民族,首先就要摧毁他的信仰。
于是,我们看到了蹒跚在凄风苦雨中的英雄邱少云的弟弟,看到了站在被告席上维护狼牙山五壮士声誉的军人,看到了张思德悲愤地握紧了拳头,看到刘胡兰两眼盈满了泪水……
中华民族是崇尚英雄、成就英雄、英雄辈出的民族。“今天,中国正在发生日新月异的变化,我们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加接近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实现我们的目标,需要英雄,需要英雄精神。”
那些挺起中华脊梁的英雄们不能在用鲜血和生命捍卫过的国土上没有家园,那迎风飘扬的红色旗帜绝不允许被玷污,那坚如磐石的共和国大厦的基石绝不允许被动摇。
英雄精神就是我们的民族精神,它是激励我们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磅礴力量。
站出来,发出正义的吼声已经刻不容缓!
烈士回眸应笑慰,擎旗自有后来人。
这就是我们重述英雄,重述邱少云英雄故事的理由。
晴 空
■曹慧民
倘若十月的天空不是如此灿烂,军港的海面不会倒映这么热烈的色彩。
不是所有挂满旗的日子都有这样深情的歌唱。早在十月到来之前,舰队已浩荡远航,向着深蓝进发。走出了很远很远,岸上那个金色的日子,让企盼一日日积攒成心中最浓烈的礼赞。所以,归来时,才有水兵向着母亲的动情吐露。
这是有关士兵与祖国的故事。尽管有一点风淡云轻,有一点欲说还休,总起来说,气韵倒也生动。
与之呼应的是那猎猎山风。青年作家高满航的讲述,带我们进入不为人知的某座山谷。他善于对默默一群火箭兵的长久注视,倾听岩浆在岩石内部奔涌的声音,并给予细致入微的描摹。他是否固执地认为,这些军人有着更高浓度的人生,这一奇妙感觉肯定感染了画家,要不,朱凡每每画到火箭兵,笔下为什么总是呈现大块大块的浓墨,让你分辨不清孰是山峦,孰是人影。
这样也好,山海氤氲,渐渐有一种圣洁升腾。在秋日的晴空下,我们想唱歌,歌曰:“爬每一座山,越每一条溪,追每一道虹,直到找到你的梦……”
夜之细声
■高满航
十月中旬落下第一场雪后,山里的气温骤然降到了冰点以下。
警卫连门廊上微弱的光亮被稀释在铺天盖地的黑夜里,中士将生物钟定在一点半,分针转到的一刹,他和往常一样准时醒来,仍旧先摇上铺的列兵,列兵带着梦境里的混沌睁开眼,中士压低了声音叫他——接岗。
列兵利索地坐起来,中士摸黑把列兵的着装从头到脚检查一遍:棉帽子、棉口罩、羊皮大衣、武装带、棉裤、大头皮鞋一样不落。他满意地说,嗯,走吧。
一点四十分,他们轻挪着步子穿过楼道,在门廊上微弱灯光的映照下,走向凌晨两点钟的战位。
挨着横出的山体拐过一个弯,他们一前一后在微微寒风中赶着步子。
两点整,他们到达哨位。列兵接过弹夹,中士接过枪,各就各位肃立在导弹洞库两侧,开始了黑夜里的又一轮坚守。
不知过了多久,列兵犯了困,便找中士拉话。班长,你见过导弹没?中士想了想,回答,在技术连见过同比例的仿真模型。
列兵摇头,我说的是真家伙。中士说,没见过。列兵面向洞库,无限向往地说,真想见识一下导弹长啥模样。中士正色道,警卫兵守门不进门,进门就是犯纪律。列兵忙解释,我知道。可就是等复员了,人家问我在部队干啥,我说守导弹,再问导弹长啥样,我就傻眼了,总不能说没见过吧?
中士宽慰他,分工不同,导弹阵地没见过导弹的人多着呢。列兵不服气地回他,可我不甘心,就是想见一回。不过你放心,我既要见到导弹又不会犯纪律。
中士顿了一下问,你想考去技术连?列兵吞吐起来,嗯,你咋知道?其实我就这么一想。又说,班长你对我这么好,我不一定去呢。
中士鼓励列兵说,你当初就该去技术连,既然你有志于干技术,完全可以参加年底的技术兵考试。列兵兴奋起来,真的可以?中士点头说,明天我就去技术连给你借复习资料。
列兵几乎跳起来,太好了班长,我离导弹又近了一步。中士说,努力吧,导弹就在一门之隔的洞库,希望你梦想成真!
星星终于浮出了厚重云层,在山峦和夜空的连接处释放着点点亮光。有那么一会儿,月亮挤在两山之间的夹缝里,银色的光芒瞬间覆盖大地。
一阵冷风吹过,列兵一边紧了紧大衣一边扭头问中士,班长,听说你也有过机会去技术连的?中士愣了一下,对那件被遗忘在深邃暗河里的旧事,显然不愿多提,回应说,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列兵追着问,听说你预选考试的分数最高,但班长不让你去。嗯,中士竭力地想切断这个话题,声音愈加低沉,嗯,不是那样的。
列兵仍自顾说着,我庆幸你是我的班长……中士打断列兵,指向远方问他,能看到那边的山吗?列兵顺着中士指的方向望去,墨漆漆一片,就像在黑暗里寻找黑暗,混沌难分。嗯,看到山了,可哪有五个指头。中士说,那是你跟山不亲,亲了就能把那一根根的指头区分开,真有五个指头的样子呢,要不然怎么能叫五指山。
隔着清冽的冷风,中士听到列兵轻轻地“嗯”了一声,继续往下讲。五指山是禁区的天气预报,早上顺着洗心河往山顶看,五个指头都显出来,保准是大晴天;如果云雾遮住一个,就是阴天,遮住两个就得下雨,遮得越多,雨越大。列兵半信半疑,真这么神?那要是全遮住呢?
中士说,这样的时候少,真要全遮了,大雨就会在山里汇成汹涌洪水。列兵追着问,有过没?话刚出口,突然,头顶山上传来“哗啦啦”的响声,列兵仰头喝问,谁?
小心!是黄羊蹬落的石头。中士应声冲过去,但推开列兵已来不及,他只能撑开身体把列兵紧紧护住。
列兵摸到脖颈处湿漉漉的,才发现是中士的头被落石砸中。他小心翼翼地帮中士把棉帽摘下,看到电筒光下的伤口正渗着血。班长,我送你去卫生队。中士摆摆手说,没事,包住就行,换完岗再去。
列兵在哨位的应急包里找到纱布,帮中士把伤口缠住,又把棉帽压在纱布上。列兵焦急地看表,离换岗还有40分钟。他问中士,班长,要不然我守着,你先去卫生队。中士退到后面的台阶处,坐下,对列兵说,我能坚持,咱可不能坏了双人双岗的规矩。
列兵知道劝不动中士,只好商量着说,要是血止不住咱必须得去。中士应了列兵,好,听你的。
清理完哨位上的碎石,列兵突然问中士,听说之前牺牲在禁区的老兵都化作了天上的星星,他们都在看着我们呢,这是真的吗?中士起先不语,突然严肃起来说,是真的,就是回来看看他们守过的哨位,在这里守了那么久,怎可能说走就走,他们还没见过导弹的模样呢。列兵隐隐听到中士的哽咽声,他没法劝慰,在黑夜里忍受着煎熬,等待着一分一秒过去。
突然,中士身子一歪,从台阶上栽下来。列兵急忙扶起他,才发现中士未止住的血已浸湿衣服。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列兵隐约看到换岗的战友走来。他背起中士,疯了一样冲进无边无际的黑夜……
三个月后,列兵从技术连回来看中士。他兴奋地比划说,我见到了导弹,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中士由衷为他高兴,列兵却替中士惋惜,中士就算听别人讲导弹百遍千遍,也终究要留下一面未见的遗憾。列兵愤愤然,当初如果不是你班长自私,你早就去技术连了。
中士的眼里噙着泪花,缓缓地说,我的班长一点都不自私,他是一个好班长。列兵不服气,哼,可就是他不让你去考试!
中士的泪流了下来,在洪水来临前,我也恨他不让我去考试,认为他剥夺了我改变命运的权力。但后来我自知错了,并为出言不逊怪怨他而深深忏悔。可他再也听不到了。
列兵坐在中士对面,静静地听中士讲自己班长的故事。
两个月后,列兵在参观军史馆时见到了班长的班长刘太平烈士的遗像。他牺牲时年仅25岁,比中士还小一岁。列兵看到老班长青春的面庞上洒满阳光,多么像导弹洞库口盛开在孤独中不知名的花朵,不管有没有人知道,它们都顽强生长,兀自灿烂。
列兵默默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假 期
■王冠彪
“王进、王进……”迷迷糊糊中,下士王进听到有人在喊。“该上更了。”原来是刘副班长叫他。王进迅速穿好衣服,赶去接更。
月亮高悬空中,浪悠悠地拍打舰舷。刘副班长打开了话匣子,“孩子天天嚷着要去游乐园,这回假期我得好好陪陪孩子,你呢,啥安排?”
王进支支吾吾,“我,我没啥事,我先值班……”话说出口,又忽觉嗓子眼堵了什么。
滴滴答答,天空转眼下起了小雨,雨水滑进王进的脖颈,让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起床!起床!”王进惊醒,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场梦。
细细想来,又感觉这梦似乎暗示了什么。
这次舰艇执行完任务,又恰逢假期,他本想着回家看看,于是昨晚便把想法告诉了班长。从班长口中他得知,刘副班长和技师张林都想休假,可第一批只能走两人,这才让他昨晚犯了难。
但转念一想,副班长和技师两个人一个孩子出生不久,一个刚结婚,自己单身又年轻,是不是应该发扬发扬“风格”?这样一来,王进突然想通了。
上午,一见班长他便开门见山:“班长,我不着急,让刘副班长和老张先休吧,他们家里也困难。”
班长哈哈大笑:“他们两个认为你家离得远,又大半年没回去看过父母,所以你先回,这是命令!”
“啊?好……是!”那一瞬间,王进感觉一股暖流涌进心田,幸福中又生出一丝歉疚。
满 旗
■王冠彪
我的“专柜”我做主
王冠彪,中尉军衔,现任北部战区海军某驱逐舰支队政治工作部宣传干事。
文学主张:小处着笔,大道方成
风“呼呼”吹,绳索击打着栏杆,发出“嗒嗒”的响声。
听到班长的“换旗”口令,信号班战士孙梦晴麻利地降下一面旗,系紧绳扣后,又迅速回到战位。
战舰在风浪中摇晃,坐在塔台的信号旗舱室——这个全舰制高点,他感觉如同置身儿时爱玩的吊床上。
看了一眼身旁五颜六色、码得整整齐齐的旗子,孙梦晴又禁不住思绪乱舞:他喜欢旗子在风中飘动的样子,灵动又无惧风雨,但比起风雨中升旗,他更想看战舰升“满旗”。
入伍时,班长告诉他,每逢重大节日或外事活动,战舰都要升“满旗”。那是最高礼仪,是一艘战舰最庄严肃穆的“证件照”,也是信号兵自豪感爆棚的时刻。只是,直到现在,他只在电视上见到战舰“满旗”的样子。
“丁零零……”一阵急促的警铃声打乱孙梦晴的思绪。
“进港战斗警报!”他迅速起身,升起一面红白相间的旗。那旗子的旗语是“靠泊”,意味着20余天的航行终于抵达终点。
“快看!”孙梦晴朝着战友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军港里彩旗招展。一艘艘战舰上,各式各样的旗从舰艏的信号灯一直到舰艉的旗杆,长长一串连在一起,像一条条巨龙,又像一条条五彩的绶带。
“梦晴,又发呆啊!今天国庆节,快去升满旗!” 对讲机里传来班长熟悉的吼声,只是那吼声今天洋溢着喜气。
庆 生
■王冠彪
远航第35天,太平洋西部某海域。下士孙杰把衣柜上的日历又撕去一页,拿起一支水笔,在日历上涂了又涂,划了又划。
“计划又作废了吧?”四级军士长谭振岗一边紧腿上的护膝,一边嘿嘿笑道,最近他的风湿又发作了。
孙杰关上柜门,叹气道:“生日快到了,家人准备给我隆重庆祝庆祝,这回又泡汤了,哎……”
“过生日?任务当前,我看生日过不过都行。”想到自己靠了码头就要退伍,谭振岗不免也有点失落,“我入伍这么多年,也没过几个生日,有什么好沮丧的?”
这天10月1日,舰上突然广播10月份出生的舰员集合到小餐厅。
孙杰来到餐厅,发现四周挂上了彩灯,桌子上摆满了花生、瓜子还有各式点心,正中央放着一个大蛋糕,上写“与祖国母亲共庆生”。
人员陆续到齐,政委动员大家都说几句心里话。
舰员们顿时活跃起来,有人唱歌,有人吟诗。远离祖国和亲人,一种情愫涌上心头,孙杰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没忍住,不经意间望向角落,发现谭军士长在偷偷抹眼泪。